叶笙说:「但我们一定要弄出最后一扇门。」
第四展厅的永恆之门,是这场博物馆专题展的唯一出口。
无论如何,最后一扇门,他们必须看到。
叶笙隔着蔚蓝的大海,看着城市中心那两个庞然大物,声音很轻,却又冷入骨子裏:「祝电影首映顺利吧。」他在心裏厌恶至极地念了下那个名字,传教士。
这位虚伪的、冷血的,永远在佛莲清香中出现的神明,第六版块的S级异端,终于在信仰博物馆向他们露出了血腥的真面目。
传教士的异能不在定製规则上。
故事大王一篇《春城》就能让他们三天内异能全无,但传教士设计的这场展览还需要他们心甘情愿,奉献一切,包括异能。
耶利米尔的几位版主,真就一个比一个噁心。
叶笙说:「讽刺的是,这是人类亲自创造出来的神。」他想到巴特利特的那条发言,轻声道:「在这个最自由的时代,除了『自由』什么都有。」
宁微尘意味不明低笑一声,说道:「所以第五版主一直都认为人类是非常低等的生物。在祂眼中,论社会制度、论进化、论思想,蚂蚁都比人类高级一万倍。」
叶笙愣了愣,没说话。从宇宙角度来看,活成「超个体」的蚁群或许真的要比人类要高级。
宁微尘淡淡道:「不过,我不赞同祂的言论。人类的情感能诞生第七版主,人类的思想能诞生第六版主。我相信,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。」
叶笙古怪地看他一眼:「你对这些版主了解的可真多。」
宁微尘眨了下眼,撒娇笑说:「都说了我在蝶岛长大啊哥哥。」
叶笙关上电脑,视线还是奇怪地落在他身上,开口:「不,你不光对版主了解,对很多知识也有涉及。宁微尘,是因为你小时候受到的教育需要你阅读很多书吗?」不然他想不通为什么,宁微尘这么一个所有人盖章的玩世不恭的大少爷,知识面那么广。
宁微尘莞尔:「不,因为我跟你一样,过目不忘。」
叶笙:「……」行吧。
宁微尘:「笙笙是在变相夸我吗?」
叶笙坦然承认:「嗯。」他想到什么,就问出来了:「宁微尘,你为什么会对人类那么有信心。」
叶笙出生开始就厌世,厌恶一切,对所有人总是怀揣最深的恶意。
但宁微尘,这么一个比他还冷血的人,居然每次话里话外都在偏袒人类,属实匪夷所思。
宁微尘深深看着他,似笑非笑说:「不,我不相信人类。」
……我只是相信某个人。
但后面的话他没说完,宁微尘俯身轻轻吻住叶笙的唇瓣,当做这个长夜的开始。
第二天,叶笙没有把空气私有化合法的事跟众人说。
这场戏必须演下去,他要见到第四扇门。
季坚和苏希完全就是靠「马上就能离开信仰博物馆」做精神支柱,才能忍住崩溃,好好演戏的。
但罗衡不是普通人,他和传教士打交道的经验,远胜过所有人。
罗衡已经开始察觉出了不对劲。
「这条线开始变得很奇怪。」罗衡坐在桌上,摘下黑色手套,对众人声音冷静说:「它以前只是一条血线,但是我现在能摸到它的实体。它变成了一个像是金属一样的环,藏在我皮肤之下。」
洛兴言坐在他旁边,竖瞳都瞪圆了:「靠!真的假的啊,让我摸摸。」
罗衡:「……」
洛兴言丢掉手裏还在削的苹果,直接抓过罗衡的手,谨慎地碰了碰那颜色又浓,长度又长的红线。作为S级执行官,洛兴言有一个异能就跟金属有关。他一下子愣住:「靠!罗衡!真的!血线变成了一个金属环。」
罗衡咬牙切齿说:「你给我放手。」
「哦。」洛兴言是知道这位洁癖室友有多龟毛的,翻个白眼,抽张纸丢给他。
罗衡用纸擦掉手上的苹果汁,恢復原来的一脸冷肃,抬眸,浅蓝色的瞳孔里满是凝重: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我们手腕上的红线,最后会形成一把钥匙。一把用来开启最后一扇门的环状钥匙。」
易鸿之:「钥匙?!」
众人都低头去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线,确实能发现它是微微凸起的。
一时齐齐愣住。
越长,线越硬。
罗衡的红线走得最长,已经初现金属原形了。
罗衡说:「对,钥匙。」
瑟西鬆了口气,道:「那没问题啊。如果信仰值集满,红线形成一个圈,会成为开启最后一扇门的钥匙,就证明我们前面做的都是对的。」
萨蒙德语气复杂,苦笑道:「我们昨天还在讨论,这红线像是一道枷锁。没想到今天,它就变成了钥匙。」
叶笙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,语气很淡接他的话:「这二者不矛盾。它是钥匙,也是枷锁。」
洛兴言敏锐地看向叶笙:「太子妃,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」
叶笙垂眸道:「嗯,我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。电影上映的时候,跟你们说。」
洛兴言挑了下眉。
罗衡给自己戴上手套,他忽然开口:「或许我们等不到电影上映了。」
「我的上一个任务是【战争博物馆】。」
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件事,但还是不由自主竖起耳朵,变得认真起来。
非自然局总局安排【无神论者】去的危险地,绝对也不简单。
罗衡看了眼众人,平静说:「【战争博物馆】类似于【信仰博物馆】,也是一个展厅一个展厅陈列的。战争博物馆是一场大逃杀,以世界第二次大战西线欧洲战场为背景,门票是一张犹太人的身份证,我从柏林开始逃亡。」
罗衡:「我见过柏林玻璃破碎的水晶之夜,也见过华沙起义军的负隅顽抗。战火让无数人离散死别。从巴黎到莫斯科,硝烟瀰漫,我在路上遇到了很多人。我甚至还捡到过一封未能寄出去的德国士兵的家书。他在信中写道,『我早已不相信他们所说的,那些所谓的为德意志而战斗的谎话。』」
「那个时候,我就在想,他最初的信仰是什么。可后面我又觉得,或许他一开始什么都没想,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,身处其中,被浪潮推着前行罢了。」
「人类犯下的无数暴行,都打着宗教和种族的旗号。他们相信着种族有优劣,杀戮天经地义;相信着神会证明他们的正义性。在这样惨无人道的暴行里,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异端,它们远比由慾望诞生的异端要凶残诡异。」
「人类永远在编故事,如果故事是为了让大家团结到一起还好。但更多时候,编出的故事,不是为了压迫、就是为了侵略。」
「不可否认,有一些故事造就了灿烂的人类文明。但我们从远古的采集时代走来,经历上万年的岁月,并不是为了失去自由。」
罗衡说:「之前太子说的那句话,我想了很久。」
「对,每个文明都在讲故事,但总有一个最先讲故事的人,或者说宣传故事的人。上帝是被君士坦丁广而告之的,礼教是『独尊儒术』后盛行的。」
「【战争博物馆】的最后一个展厅,是冬天的苏联。第聂伯河为大雪冰封,但我却在裏面找到了一捧火。或许人类的任何一种制度发展到极致都会走向灭亡,所以那么多人嚮往机械飞升。可是无论如何,我想人类最崇高的信仰,应该……」罗衡轻声说:「只会是人类。」
瑟西越听脸色越苍白,道:「所以呢,你想说什么?」
罗衡指腹摸上腕上的「血线」,那把最后的钥匙,语气很轻也很冷。
「所以,我想说,信仰博物馆无解。」
「身为人,把信仰寄托在『神』身上。就要随时做好,神需要你把命也奉上的准备。」
易鸿之完全懵了,不知道罗衡说那么多,为什么突然给出一个死局的解释。
罗衡:「我的异能被压了三分之二。虽然我之前说过,第四展厅的异端不会无缘无故杀人。但我有预感,我们拿着枷锁做成的钥匙,永远走不到那扇门面前。」
瑟西根本不想接受这一点,重重把手拍在桌上,咬牙道:「够了!这只是你的预感而已!」
「对,只是预感。」罗衡点头,确实把目光看向洛兴言,说道:「洛兴言,你现在异能还没有被压制。走,你还拥有中途离场的权力。」
洛兴言淡金色的竖瞳冷冷回望他,说:「那你呢?」
罗衡道:「这本就是我的任务,总局非要把你安排过来而已。」
洛兴言翻白眼,说:「回总局当逃兵吗?我之前在怪诞都市的第三天就没想过我会活着出去,信仰博物馆不过是再体验一次赌命的感觉罢了。」
他说完,目光看向叶笙和宁微尘,甚至还有心情回忆往事,说:「太子太子妃,没想到,我们又到了赌命的时候。」
宁微尘优雅地放下刀叉,朝他们露出一个微笑,嗓音凉薄至极:「两位,如果不是你们非自然局事多。我和我的未婚妻,现在应该在第一军校约会,而不是在这裏玩命。」
洛兴言诧异说:「你们难道在信仰博物馆不是约会?」
叶笙:「…………」
叶笙冷漠开口:「还没到最后,没必要心急。」
罗衡从昨天摸出这是枚钥匙后,就已经警觉起来。叶笙没想到罗衡的反应那么迅速,不过【无神论者】专攻第六版块,反应迅速也正常。
叶笙垂下眼睫。
「无论如何,先让最后一扇门出来吧。」